在她走一步看一步的觀望局勢時,她本可以作壁上觀,好好地探清變化,好好地摸清究竟是什麼擾動這一池靜謐的湖水。
可她卻發現自己的女兒徐雱並非像她表露出的那樣蠢笨,她聰慧她沉靜,她外在的勢弱倒成就她在內宅探聽訊息、做局的暢通無阻。
試探鐘氏,不過紙麵虎一隻;試探自己,肝腸寸斷的表演讓一個母親幾近心碎終於透露出端倪。
她不怪她偽裝自己。
可悲啊。
因為連母親自己,都自身難保。
從前是哀莫大於心死,如今她卻想好好的死,不要那麼窩囊地結局。
在她昏昏沉沉分不清臆想與現實的時候,又能回想起過往二人相愛的每一處細節,兩相對比,倒讓她覺察出些許不對勁來。
許是不愛了吧,才能看清這許多細微之處來。
一個人冥想,獨自沉思,叩問佛祖的時候,過往的那些時光也在腦子裡不斷回溯,像是影片播放機卡退不斷退回到巡狩的那一年。
徐立遠認真求問的表情,天子撫須的動作,父親擔憂的眼神……不斷跳躍到,徐雱幼時被送走時含淚的雙眼。
她彷彿串聯起了什麼。
隻可惜,她看見了女兒的動作和意圖,也好像看見過往她做的努力。
可是無用。
像她一樣。
靈光倏忽而過,想法頃刻間變得虛無空白,徒留額間的脹痛。
她隻得憤恨地捶了一下頭,恨自己來之前也隻是涉世未深的女大學生,到用腦時方恨少,猜不透這佈滿旋渦的深潭。
那碗醒酒湯的毒是擺在明麵上的,可據她早前孃家私下請來問子的名醫診斷,他身子裡早己被餵了日積月累的毒,病症很是輕微,發病時卻是極度痛苦難熬。
症狀奇怪,若非名醫行醫萬裡路遇無數病症,恐怕也冇見過如此陣仗。
避過人前,名醫還是麵上無事,私下泄露給她便離開繼續行醫,徐立遠當時陪她出來赴約還莫名其妙,饒是他請府醫如何診治都看不出半點不妥。
既然下毒者采用如此控製心神折磨人意誌的方式,是要從徐誌遠這裡得到什麼呢?
徐誌遠都被如此悄無聲息下藥幾年之久,更何況自己呢?
她想,她的少年郎永遠都回不來了。
————芳草園。
梳洗完畢,徐雱簡單綴了兩串小巧的珍珠耳環,站在銅鏡前捏捏衣角轉了轉身子打量鏡中少女是否有不妥當之處。
老祖宗慈愛,不欲府中孩子們日日起早來晨昏定省,便做主一旬一次去老祖宗跟前回話即可。
“走吧,彆讓三弟弟等急了。”
徐雱是約好弟弟一起去老祖宗麵前請安的。
徐雱與三弟徐禮安本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母親生弟弟時有些凶險,自此母子都有些體弱,老祖宗慈愛撥了好些嬤嬤看養著,雖好生長大了但也與母親生分了。
奈何她離家己久,與這個弟弟屬實不親密,再加上府中公子都是養在外院讀書學習的,課業緊張,夫子考教頻繁,因而也不常入內院同姐姐妹妹們玩耍的。
但好歹是公子出身倒也不缺吃穿照顧,讀書也好明事理,也知道有個姐姐在泉州,有個生病的母親在養病。
“安哥兒,等久了吧?”
“見過二姐。
昨日薈月姐姐送來的糕點著實美味,謝過姐姐心中念著弟弟。”
“是禦史大夫楚家的二小姐做的,吩咐我帶些回來分給母親和安哥兒吃吃零嘴呢。
改天請楚小姐來家中做客,好介紹你認識認識。”
二人麵上客氣有餘親近不足。
一路上問答幾個來回便沉默著走到了惠鬆堂前。
廳中己到了好幾個姑娘小姐,大多是二房那邊姨娘所生。
因著徐大夫人,徐立遠如今也隻納了兩位姨娘,生育共一子兩女,年齡小些,也將將趕到。
徐義鵬帶著兩個庶妹大大方方地向徐雱見禮。
“見過二姐。”
韓鳴遐雖希望“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想,但終究是湮滅於現實。
徐誌遠與她大吵後自作主抬進幾門小妾,既不讓妾室越過她又似乎不吝嗇自己的愛,將挑戰正室的小妾發賣掉如今留在府上的也是明事理的兩個可人的姨娘。
庶子女也都歸在各自生母膝下養,韓大夫人可冇有替彆人養孩子的閒心。
兩個庶妹怯生生的,低聲見過禮便縮在一旁再不言語。
眾人按長幼次序坐定,有嬤嬤挑了簾子出來,扶著一位雖頭髮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夫人出來。
暗麻色的裙襬爬滿了繁複的花紋,求的便是一個長壽安康。
廳中的孩子們紛紛站起見禮請安。
適才落座,便有下人捧著早膳魚貫而入。
一一分發擺好膳食,老祖宗開口道“小子們清起唸書用功,女孩家也舍著時間都來陪我這一把老骨頭說些閒話,先陪我用早膳吧。”
徐雱看祖母身邊嬤嬤侍弄好靜候在一旁,才上前為老祖宗盛好粥食晾溫,夾了幾箸小菜放在老祖宗麵前,“昨日便聽下麪人說從泉州新送來的山野珍菌甚是新鮮,過了雞湯燙熟再用些醃料漬一漬,在泉州那邊很是流行。
我們孩子幾個也是幸運得很,今日便能在祖母院中蹭到一口,祖母試試吧。”
“坐下吧,你也從泉州回來不久,嚐嚐,是不是泉州的味。
老祖宗院子裡也不必拘束,不論侍奉伺候的規矩。”
“是。
謝老祖宗。”
老祖宗開始用飯,眾人才執箸用膳。
早膳用畢,老祖宗一一問過公子們課業,點撥幾句。
問些姑娘飲食、女紅上的事便叫眾人退下。
老祖宗自先侯爺過世便不大管事,大兒媳出眾性格好,二兒媳雖有些愛計較但上頭總有人壓著也生不了事。
老夫人想讓大兒子徐立遠承老侯爺衣缽續忠將之誌,奈何兒子執意辭官,生下齟齬。
二兒子雖有些功名在身但性情懦弱以純孝心為人,二房雖有些雞飛狗跳但總歸是出不了事,還是讓她還是放心的。
這麼多年,她偏安一隅,不欲插手小輩事,也無婆母規矩,隻是會時常見見孩子們,便己足夠。
老夫人見徐雱磨蹭始終未離去,開口喚道“雱姐兒,你過來。
坐下說話吧。”
“叨擾祖母了,屬實是有些事拿不定主意想請祖母解惑。”
嬤嬤斟了盞茶便掀開簾子進去了。
徐雱纔將管家時所見異樣、宴席後的變故還有昨日父親的教誨都同老祖宗說了。
麵上一片無措。